晨光熹微，老屋灶间雾气氤氲。我轻抚竹编蒸屉，指尖沾着昨夜调好的米浆，凉意沁入掌心。石磨轻吟，水汽蒸腾，恍惚间又见三年前那个手忙脚乱的清晨——原来春日的稻香，总要熬过寒冬的磨砺，方能在肠粉的褶皱里凝成透亮的光。
“米浆稀了！”蒸屉掀开的刹那，肠粉如碎玉般裂成狼藉。我攥着湿漉漉的纱布，指甲抠进掌心。灶膛火苗忽明忽暗，映得墙上人影乱颤。父亲摇头：“水多米少，急火催不成绸缎。”我咬唇盯着石磨，青石纹路里嵌着昨夜的残浆，像一道道讥讽的裂痕。窗外寒露凝在芭蕉叶上，一滴，两滴，砸得满地斑驳。母亲欲言又止，终是拾起瓷碗：“米是岭南秋收的珍珠，你当它是石子乱碾？”
转机藏在腊月归乡时。奶奶蹲在祠堂天井的石磨前，枯手覆上
我的手背：“磨浆如绣花，心浮了，针脚就歪。”她引着我的手匀速画圆，陈年檀木柄温润生津，米粒在石缝间簌簌化雪。晨曦漫过雕花窗棂，磨盘声与檐角风铎共振，竟合上心跳的节拍。“看这浆，”她舀起一勺对着光，“稠似珠箔，清若月华，才是‘九转丹成’。”归家后，我翻出祖传的黄历，在节气页脚记下磨浆时辰：卯时水寒，米需浸透；午时阳盛，浆易发酵。某夜调试过火，米浆在屉布绽开冰裂纹，我忽想起奶奶的话：“裂帛声里，藏着蚕吐丝的耐心。”
省非遗大赛前，我闭关练“水晶肠粉”。寅时即起，用井水醒米；辰时磨浆，手腕悬转如太极推云。失败百次后悟出：火候需似文火煲汤，蒸汽须如春雾弥散。最难是揭屉——竹片紧贴布面三寸斜削，快则破，慢则黏。深夜厨房，我对着台灯模拟千次，指尖烫出薄茧，父亲笑称“肠粉烙的军功章”。决赛日，展台玻璃映出我稳若老匠的身影。米浆入屉如泼墨，起屉时轻呵一口气，肠粉竟透如蝉翼，虾仁红若珊瑚缀在白玉卷中。评委夹起时惊叹：“这褶皱，是西江潮信留下的年轮吧？”
今晨再磨新米，石缝间坠落的不是浆，是三年光阴揉碎的星子。原来石磨转圆即圆满，急不得，怨不得。肠粉蒸腾的岂止稻香？是春耕秋收的偈语，是“厚积薄发”的注脚——慢火煨透时光，方知岭南滋味，尽在一“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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