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东南亚市场做智能电动摩托车,挑战本田、雅马哈。
文丨司雯雯
编辑丨宋玮
当大哥挺苦的
晚点:你在小鹏度过 29 岁到 39 岁。离开小鹏汽车的那天,心里在想什么?
何涛:我是一点点逐渐离开的。那天晚上搬东西时我在想,哎呀,没想到真的会有把东西搬出办公室的一天。
晚点:假设有一天,小鹏汽车再没有人提起何涛这个名字。你会失落吗?
何涛:记不记得无所谓。其实以前也没有什么人提我。
晚点:至少骂你的文章很多。什么最让你受不了?
何涛:媒体也不会编造,但他们写得我好像在恶意破坏公司。你可以说我能力不行,管人不行,但别说我搞破坏。创始人最大的心态就是公司成了你也成了,公司挂了你什么都不是,我怎么会干对公司不利的事?
晚点:从外界看,小鹏汽车从 G9 配置混乱、上市不利开始一路销量滑坡,哪些是你的问题,哪些是体系的问题?如果一家公司发生了大问题,一定不是当时才犯错误。
何涛:我当时管直营渠道、供应链,参与了讨论,是重要的被参考对象,但没提任何建议,因为当时我觉得无论你给我什么车,我都能卖出去。
你说的很对。关键问题可能不在这里,只是一款产品上市失利其实不足以让公司遭受巨大挫败,一次大失利内部也一定有别的裂痕。
晚点:你当时这么自信?
何涛:飘了!我在小鹏管供应链,后来管一部分技术,再后来又接管了小鹏的直营体系,一年不到,开了 200 多家店,小鹏干到新势力第一名。我那段觉得自己特别厉害,做什么成什么,任何人提建议根本听不进去,听到好话就开心。后来小鹏 P7 讨论涨价,不涨价可能就会亏本。我作为销售,居然支持涨价。这还不够飘?
晚点:有人提醒过你太飘吗?
何涛:小鹏肯定提醒过,但我已经听不进去了。夏珩也提醒了。
晚点:为什么他们都没飘,就你飘了?
何涛:小鹏不飘很正常,他见过大世面。他要飘也是第一次创业。夏珩性格沉稳,他也不会飘。
晚点:三个志同道合的人走了 10 年后分道扬镳,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你现在有答案吗?
何涛:G9 配置混乱只是表象,让我们认真复盘公司到底有哪些问题,最后小鹏给的结论是要做组织变革,引进王凤英,或者让我们去负责更小的事情。
我们全都配合,外界传言有什么争吵,其实交接过程几乎没有任何问题。公司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如果这个公司挂掉才是最大的灾难,10 年可能就白干了。
晚点:所以从来没有一个场合是你们讨论谁走谁留?你们是心照不宣地慢慢淡出了管理层。
何涛:小鹏没有说过让我们离开。但职业经理人已经来了,我们坐在那,人家怎么组织变革?权力过于分散的话,大家各有想法,就像几匹马往不同方向拉肯定是死,一匹马才有生机。
晚点:有更好的办法可以维持三人共同管理模式吗?
何涛:到一定阶段,联合创始人离开是很正常的事。再者,如果公司要做职业经理化的改革,就算合伙人之间有默契,那职业经理人会怎么想?
晚点:所以你和夏珩离开是为了挽救小鹏汽车?
何涛:那说的稍微有点太高尚了。我和夏珩商量过,不要阻碍公司的变革。夏珩说,只要公司能做成,揍他都可以。揍我也行。为了把公司做好,我曾经在公司的单身公寓旁边住了三年。
晚点:你什么时候意识到小鹏汽车不再是当年的那家公司,也不再需要你了?
何涛:上市之后吧,公司到 1 万人左右。
晚点:从小鹏出局后,你和夏珩之间的关系有变化吗?
何涛:兄弟、战友,我们无话不谈。我第二次创业,他说让他投多少、他就投多少。最后我留了一点给他,因为份额不多了。
晚点:那何小鹏呢?
何涛:小鹏是大哥。大哥和兄弟有点区别,对大哥要有敬畏之心,你也不想把最薄弱的地方暴露给大哥,免得大哥觉得你太弱。
晚点:你希望矫青春把你当什么?
何涛:我希望他当我是兄弟,当大哥其实挺苦的。
晚点:听说你第二次创业后,跟何小鹏说终于体会到他当年的不容易。
何涛:他大我 9 岁多。以前他跟我说,要克制、少发脾气,别人会因为你是创始人而在意或者害怕。我当时不理解,就算不是自己管的业务也会 “巴拉巴拉” 地说。到现在我才懂。
我后来跟他吃饭说,你发现我温和了很多吗?小鹏说,都是成长。他最近反而严肃很多,可能压力太大了。
晚点:脾气好重要吗?没有哪个 CEO 是以脾气好著称的。
何涛: 我以前脾气很爆,对现在做的事是不利的。比如会当众批评人,在小鹏汽车,人家顶多说何涛真难打交道,但还有何小鹏兜底。现在员工可能会想,老板都骂我了,是不是待不下去了。
晚点:所以何小鹏当时是更和善的那一个?
何涛:比我们有涵养。我妈都说我不像清华毕业的。
小鹏汽车的三位联合创始人。左起:何涛、何小鹏、夏珩。
前十几年过得太顺利,第二次创业想证明自己
晚点:你从小鹏汽车套现了几亿美金,这是你第二份创业安全感的来源吗?
何涛:物质生活的安全感来源吧,要是只生活,几千万也够了。
我的意思是,钱不能带来最终的安定。我刚离开小鹏出去玩都坐头等舱,现在又开始坐经济舱,也没有自己的办公室。
晚点:你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要创业?其实你有很多选择。
何涛:我也考虑过就这么退休、做做投资。触动我的是一件小事,我小孩 2 岁多,他有次问我,爸爸你去干什么?我说,去工作挣钱。小孩说,“钱不是本来就有的吗?” 我担心以后小孩子会不会觉得不用奋斗,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我要给孩子做个表率。
另外,我觉得前面十几年太顺利了,只是最后遇到一点点不如意。我如果想证明自己,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
晚点:你在新公司投了多少钱?合伙人矫青春说,你们共识第一条就是要 all in。
何涛:种子轮红杉、真格投资了我们。那轮我个人实际是最大的股东,所有投资额的一半是我个人出的。我没想过上限,出钱、出人、卖身也得去。
晚点:和第一次相比,你有告诫自己这次创业绝对不能犯的三个错误是什么?
何涛:我说一说自己的改变。第一,格局要更大,看问题长远一些。第二,提醒自己收敛脾气,做一号位,如果时刻表现出愤怒、焦虑或不满,对别人的感受和二号位是不同的。现在全公司都说我很慈祥,我惊呆了。
晚点:第三点呢?
何涛:我再想一想好不好?一下也没告诫自己那么多。
晚点:曾经的合伙人夏珩给你什么建议?
何涛:他说要思考再三后再启动,因为一旦扣了扳机就没有回头路了。夏珩考虑周全,一件事有 10 个因素,必须 10 个因素都支持再做。我的习惯是,一共三条路,先做,做了就知道对和错。选得慢了,或许对的也变成错。
晚点:你 29 岁时敢创业造新能源车,当时几乎没人信。今天你放弃了机器人,选择做智能电动摩托车,你现在更看重确定性吗?
何涛:我始终看好电动化。10 年前环境可能允许你一直烧钱,现在不同了,我要找有现金流和现实市场的切入点。摩托车是切入点,我们第一步会做针对东南亚市场的智能电动摩托车,让公司有充足的现金流,再慢慢拓展产品线。
印尼几乎没有公共交通,又很堵,人们一天要骑 50 多公里、两个小时摩托车,摩托车是肉包铁,震动、噪声、尾气都很大。电动化第一省钱,第二更舒适,第三智能化提供娱乐,第四,辅助驾驶功能改善驾驶体验,比如能让这台车平衡,等红绿灯时不用把脚放下来撑地。
晚点:印尼 95% 的摩托车是本田、雅马哈。什么样的人会买初创品牌的第一台车?
何涛:年轻白领,对智能和科技有向往的一批人。我之前以为印尼就是缩小版的中国,大家都要拼命搞钱、不舍得消费。其实不是,儒家文化让人有上进心,也让人焦虑。东南亚的年轻人及时行乐,不储蓄,喜欢潮的东西。但本田的摩托车更新特别小,一看满大街都是一个样子。竞争结构越单一,越有机会。
晚点:好的市场一定不只你自己看到。
何涛:大家都看到了这块蛋糕,但没有强有力的竞争者。第一类是小创业者,能力、资源不够。第二类是摩托车、两轮车行业的大厂,他们过去做过,现在也正在做。但电动自行车和摩托车是两套研发体系,惯性会导致他们做不好。
如果比亚迪要做,可能会是真正可怕的对手。但是好是坏不一定,也可能把产业带起来了。
晚点:两轮车行业有一场经典战斗,一家最早打 “智能” 电动车市场的公司,被同样以 “智能” 为标签、入局更晚的公司吃掉了市场。这给你的教训是什么?
何涛:前者可能对竞争者缺乏重视,当别人攻击它赖以生存的优势时,转向太慢了,时机把控出了问题。
晚点:你担心对手以同样的方式进攻你吗?
何涛:早期一定欢迎竞争,2027 年应该会是电动摩托车起量的一年,2030 年可能渗透率会到 50%,那才是存量厮杀时。我希望早点走到那一天。
晚点:那就是从 1 到 10 的阶段,你的不舒适区了。
何涛:创业都是反人性的。我喜欢从 0 到 1,但不代表只能做到这里。就像中国汽车业的竞争,要打我也能打。
晚点:你想过什么会让 OMOWAY 死掉吗?
何涛:也会想,但最好别说了。
当了 CEO 更懂人性
晚点:小鹏汽车给你留下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何涛:我过去 10 年都是小鹏汽车留给我的。它把我从一个程序员变成了一个创业者和企业家。
晚点:你胆子更大了吗?
何涛:我一直胆子都贼大,啥都敢干。
有一次爬 7000 米雪山正遇到暴风雪,前面一批两个人生死未卜,我们停在半山腰讨论还要不要继续。同行的人犹豫,我说上,给他们分析情况,第一,我们有专业向导,第二,我们已经花了两星期,千辛万苦到这,这样回去肯定遗憾。你肯定要讲乐观情况、讲别人的痛点,不能说 “死的概率很低”,要说 “大家都花了不少钱才爬到这”。爬山挺贵的。
晚点:你知道人在乎什么,在管理中也是一样吗?
何涛:对,我仔细想过要找什么样的合伙人,一定是互信、互补。矫青春就是最合适的。我们太熟了,该吵的架都在小鹏汽车吵完了,非常信任。他说股份分配听我的就行,我也不会去坑他。他沉稳,我冒险精神更强,夏珩说我俩配合 “天下无敌”。
我忽悠他去玩,招人最好是他自己已经想来了,你再去捅破窗户纸。我们在小鹏汽车也这样招人,借一辆特斯拉 Model S ,带候选人去坐车、去充电,吃好吃的,最后问他 “你觉得这台车好不好?我们就要做这个车,你来不来?”
我做 OMOWAY 搭团队,想找的人基本都来了。嵌入式硬件的负责人我打了个电话,他第二天就来上班了。
晚点:有你打了电话没来的人吗?
何涛:没有。第一,大家合作多年有信任。第二,他们跟着我创业尝到过甜头,比上班肯定强很多倍,但又没有甜到足以让他们不工作。
晚点:管供应链的人也是从小鹏汽车招的?你为什么不自己管供应链?
何涛:管供应链最重要的是人品好、有学习能力。我这次招了一个女生,女生面临的诱惑会少一些。
晚点:如果不吃亏,会有这个洞察吗?
何涛:把你往那个位置一摆,所有东西都会逼迫你这么思考问题。有人会问你 “战略是什么”,以前我在小鹏汽车,别人问我,我想讲什么讲什么,插嘴不用负责,就不会深思熟虑。现在要逼着自己去想。
我明年 3 月份才开始卖车,去年 10 月就招了管渠道和销售的人,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说提前半年就够他适应了。但我提前了整整一年多,因为他在印尼扎根十几年,能帮我们更细致地了解印尼市场,再者公司要有风险冗余。浪费一些工资也 OK。
晚点:你从 OMOWAY 成立早期就开始建设公司文化,这第一次做小鹏汽车很不同。
何涛:小鹏汽车到后期做文化建设很费劲,人太多了,传达到一线很难。比如小鹏汽车的文化之一是 “简单”,结果一线的销售店长开除员工,员工要告状,“公司文化不是简单吗?要开除我?好复杂”。
我把核心的人招到后,我们就把文化内涵统一了,“用户驱动、信任、开放自由”。为什么开放自由?我们现在很多员工是 90 后、00 后,他们不喜欢职场 PUA 。
晚点:你们不 996 吗?
何涛:我们不打卡。不过有时候晚上 10 点、11 点我到公司,还有很多人在。他们也有一种在创业的感觉。
晚点:有人说,一个人经历整个创业过程后,才会更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那个没变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自己。你始终未变的是什么?
何涛:冒险精神。人生就是体验,想做什么就去。
题图来源:OMO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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