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与老某欲出校门到外面散步,在校门口正遇上刘校长。他或是独居于东院那间专供校长住的房间也感寂寞,便提出随我们俩一起走走。
我想这刘校长住在那里不寂寞才怪!算上这位刘校长,那校长专用房曾先后住过三位校长。第一位姓危,据说是位个头不高,善讲荤段子的老头。此人带家属同居此房,自然不会寂寞。房间第二任主人也是一位姓刘的校长,此人居于此处,无老婆作陪,自然也感寂寞,但他有狗陪伴,这夫妻分居两地产生的内心空虚也可排解。只是现在这位刘校长一无老婆作陪二无养狗爱好,只能是白天努力工作,夜间独享寂寞了。
我们并无可去之处,公路上车来车往,灯光晃得人眼疼。我提议到庆元超市转一圈去,但老刘反对。他说又不买东西,到那地方没啥意思。我们与他谈论买彩票之事,他倒是行家,胆托玩法比老某还懂。后来,我们觉得走下去无益,还不如回去躺着呢。于是我们便向回走。
我回到住处,脑子里老在想着老刘这个人。第一次见他是在幼儿园办公室里。他黑衫白裤地坐着,见我从外面进来,忙起身跟我握手。这老刘言谈举止颇像我多年前就认识的李正明老师。有一回我与这老刘在小镇的街上闲走。我问他认不认得李大亮老师。他说是不是老家在鲁镇土门村,后来到枣庄第某中学当校长的那位?我说就是他了,你怎么认识他?他说他们是同学,老熟人了。我向他打听李的近况。他说他得了脑血管病,生活很惨了。我感到人这一辈子很不经过的,什么好呀歹呀的,也就是那么回事罢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用来为名利挣扎,即使后来名利双收,又能如何?谁都拒绝不了老死的。与其老来为病苦为死忧,不如年轻力壮时好好活一回呢!
我的人生轨迹上与李大亮的交点有两个。一个是我在镇初级中学上学时,他是那所学校的政教主任。另一个是我在枣庄市第某中学当代课教师时,他是那所学校的校长。在第一个交点上,他给我最深的印象是在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我那时因受风靡全国各所学校的汪国真诗的影响,模仿写了几首小诗(或者应当叫做顺口溜之类的东西),受到班里那群小女生的青睐。当时班里那位父亲当镇教委主任的张姓女同学对我有意思,约我到她住的那间传达室去幽会。传达室东邻教务处,在那时是学校敲铃人住的地方。我当年以齐于招生分数线的成绩侥幸入学这所全镇最高学府时,敲铃人是位大姑娘,留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听师兄们说那大姑娘也是张主任的闺女。当我初三升学之时,因沉缅于吹笛和写顺口溜,加上每个周日从家里被大哥骑着父亲那辆大轮自行车送回学校时,老在心里默念“学校失火,全体休学“之类的咒语以满足我的厌学心理,智力迟迟不得开发,以致中考失利。经过一个暑假的面壁反省,我回校再去复读之时,那传达室里便换了个人:一个矮小的留着短发穿件粉衫的小姑娘,而且,她竟然与我同班。当我照着汪国真的葫芦一首一首地画着自己的瓢的时候,我早又把自己回校复读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了。我的那些诸如“开在石墙根的白菜花啊/你金灿灿地兀自开放/为何,你那么黄……”之类的句子被同学们传抄在日记本里与汪诗人的诗句难以分辨之时,那短发粉衫的张同学托人送我一张纸条来,内容竟是晚上请我到传达室去。
我那时虽然每天模仿汪诗人造诗,装得跟诗人似的清高,实则是一个经不住诱惑的家伙。那天我本来是要向我的前位那个对我迷恋得每次上课都要拿出小圆镜偷窥我的倪姓同学表白我对她的爱慕的,而且那情书我都拟好了,完全是诗人的风格,记得有一句是:“你我同心,那圆如满月的小镜子里,你看到的是我,我看到的是你……“这写的虽属散文,但散文的语言又是诗化了的,后来语文课上学了高尔基的《海燕》,老师说这样的文体是散文诗。我当时就轻瞧了那位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开拓者:丫的,若不是先前就有了这种文体,散文诗这种体裁可就是我首创的了,而且,他这哪是写诗,纯粹是打架之后跟人嘴中斗狠,比如“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就相当于被人揍的家伙一边擦鼻血,一边耍嘴硬:“有种你打得再狠点,有什么招尽管使,打不死我你就是孬种。”但我在不自觉中用这种散文与诗歌杂交后产出的散文诗写出的情书当天没有送出,其最魁祸首便是张同学传来的纸条。我怀着激动心情,借着明月被灰云遮住的一刹那,贼一样溜入了传达室。我在药皂的怪味中与张同学默默相对,白炽灯把我诗人的气质一层一层剥去,我拙嘴笨舌,羞涩得像一个小姑娘。张同学找一个诗人男友的希望定然是破灭了,她又拿出一把竹笛来,说是送给我的。我欣喜异常,感觉这一晚的拘束扭捏终于得了报偿。正当我自告奋勇,要给她吹一曲《潇洒走一回》,只听后窗李大亮在敲玻璃,要她抓紧关灯。我忙躲到门后,心咚咚地跳。一会儿,李大亮走到前门,与张同学说些话。我因为心跳加速,咚咚的噪音严重影响了我的听力。我只听到最后两句:
李:“我进去看看。“
张:“女生住处,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吗?”
她打发了李主任,我撒腿便逃。
我因受不了在张同学那里的拘束,没出几天,我便把那封散文诗情书交给倪同学读了。我当时这么做,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么好的作品,不给她读读算是白瞎了。
如果说李大亮在我的人生轨迹上的这个点扮演的是“法海”的角色,那么,事隔三五年之后,我与他在枣庄市的第某中学的相遇,他扮演的角色却是我的领导——学校里的校长。
当我与张同学的关系渐趋疏淡,与镜中的倪同学各奔东西后,我到县一中上学去了。我与张的分手,那是一开始便注定了的。这次分手事件,因为是“诗人失恋”,在班里颇有影响。一批因对我羡慕嫉忌恨的同学便用他们在生物课上所学的知识,对我写的那株石墙根的白菜进行批判。他们说:“白菜花根本就不是黄色的,它应是白色的,杉木之所以把白色的白菜花写成黄色,是因为他常看黄色书籍,导致白黄不分,思想低级下流。“当时对我如此批判的是我邻床的兄弟,他是一个瘦高个子男生,我们班的体育委员,他留着平头,长着络腮胡子。他曾与本校一位女生相好,后来那女生说她的妈妈反对她早恋,提出分手。我这位思想纯白如白菜花的兄弟当即洒脱地答应了,不过他对她提出一个要求:“必须把你的身子给我。”那女生定是被他的毛脸子吓怕了,便在一天晚自习之后随他到校后那片铁石塘里去了。那晚,毛脸兄弟捏着他的袖珍手电筒,很晚才回宿舍。他睡在床上,忍不住低声对我说:“你知道女生的x吗?丫的,真多的毛。”我并无恶意地问他:“有你脸上的毛多吗?”没想到那小子伸手便拧在我的大腿根上,疼得我失声大叫,把一屋子做梦的,呓语的,手淫的家伙全都惊动了,纷纷骂我。
在我思想随着白菜花变黄之后,倪同学也因为我的脚踏两只船对我心生恨意。她拣一个合适时机,也就是人多便于羞辱我的时候,拿出我的大作读道:“……你我同心,那圆如满月的小镜子里,你看到的是我,我看到的是你……“读完了她板着一张胖脸鄙视了我两秒,然后向她的同党说道:“丫的就知道无病呻吟,整天价学女人叫床,物理课是怎么上的?就算我在我的镜里看你,你能从我的镜里看到我吗?”她这疑问一提出,班中对物理课极有兴趣的同学立即拿出尺子在草纸上作了由入射光线、法线、反射光线等要素组成的“偷窥后位同学光学原理示意图”,最终结论是:“杉木的脸映到倪的镜中,倪调整角度让这入射光线束反射到自己眼中,她便主动偷窥成功。而倪的胖脸同时也作为入射光束以相同入射角反射进杉木的眼中,他便被动偷窥成功。”我为班内物理爱好者的探研物理世界,只有科学精神不戴有色眼镜的敬业精神深深感动了,当即吟出几句诗来: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当时班内倪同学所在的春蕾文学社的同学给我红着眼圈吟出的这几句诗的评论是:“如果这也叫做诗句,那么我们宁可让诗人死去。”几天之后,邻班雏鹰文学社的社长尚同学指出:“杉木的那几句的确是诗句,不过并非他口占而出,而是卞之琳的作品。杉木那些诗多是抄袭了别人的句子。“
我是在身败名裂之后的无比痛苦中去上的高中。三年之后,我又在高考中名落孙山。在父亲的操持下,我成了李大亮校长的兵。
我到现在还这么认为:“当年那个月明风清的夜晚,李若是闯进传达室抓住了我该有多好。他当即就会开除我,我当即就与学校这个词没了关系。我去种地,去打工,或许今天我也是暴发户了。而李因为抓的不单是我这个平民百姓的孩子,他抓了张同学,必然也会让张主任出丑,他或许被张主任降了职,就再也不去第某中当什么校长,他的老婆也不会睡到别人的被窝里去,这样一来,他绝不会患什么脑血管病的。”但命字当头,当教师当土豪不是谁说了算的。所以,我还是成了李校长的一员兵。
李大亮缘何从临沂跨市区调到枣庄当校长的。我当初一无所知。后来受我父亲之托送我到第某中学上班的王叔告诉我,李的老婆娘家便在第某中所在的镇上。我后来悟到,这就是他能调到第某中学的原因了。李在第某中工作并不顺心。据说他的老婆与校里的会计关系暧昩,这让他很受伤,手下的老师也不大服从他的管理,常与他顶撞。我的那位介绍人,在校内开小卖铺的王叔就常常与他闹,王叔骂他最出名的一句话就是:“你行,你别让老婆跟人家睡呀!”
刘校长说李大亮后来得了脑血管病,我猜想他的病定是当年在二十六中当校长时给人气的。
我躺在床上,越来越觉得这刘校长真像他的同学李大亮。当年在李的手下初入社会,而今又落在刘的手下苦度生活了。这人生际遇谁能料的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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