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院角的桂花树又飘香时，爷爷总爱蹲在青石板上捣鼓他的陶坛。我蹲在他旁边，看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桂花，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织出细碎的金箔。
"酿酒要像养孩子，急不得。"爷爷往陶坛里撒糯米时，手背青筋微微颤动，像老树根在泥土里舒展。我学着他的样子捧起糯米，雪白的颗粒却从指缝簌簌溜走，急得鼻尖沁出薄汗。爷爷笑着往我手心塞了把酒曲，霉斑在麸皮上晕染出淡青的云纹，像极了宣纸上未干的墨迹。
糯米在陶坛里沉睡的第七天，我扒着坛口张望。爷爷用木勺轻轻压下浮起的米粒，浑浊的酒液泛起涟漪，倒映着我踮起的脚尖。"酒醅在喘气呢，你听。"他把耳朵贴在坛身，果真有细密的气泡声从深处传来，仿佛春蚕啃食桑叶的沙沙声。我忽然想起前日偷掀坛盖时，被爷爷用竹杖轻敲手背："盖头一开，酒魂就飞了。"
等待的日子漫长得像老宅门前的青石板路。我日日蹲在桂花树下，看蚂蚁排着长队搬运糖粒，看蜘蛛在檐角织出银亮的网。爷爷却总在廊下搓草绳，麻线在他指间缠绕出温润的弧度，像在给时光打结。直到某个清晨，我嗅到空气里游丝般的甜香，像是谁把月光揉碎了撒在风里。
"该起窖了。"爷爷掀开蒙着粗布的坛口，馥郁的酒香轰然炸开，惊飞了正在啄食米粒的麻雀。我踮脚望去，澄澈的酒液在坛中微微晃动，倒映着爷爷眼角的笑纹。他舀起一勺递给我，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间，温热里裹着糯米的甘甜与岁月的沉香。
"酿酒啊，就是和时间捉迷藏。"爷爷擦拭着坛口的酒渍，桂花的影子在他肩头摇晃，"你以为捂住了，它偏从缝里钻出来；你若耐着性子等，它倒自己酿成了香。"我望着院墙上爬满的夕颜花，它们总在暮色四合时悄悄绽放，像极了这坛需要守候的佳酿。
如今老宅的桂花依旧年复一年地开，只是蹲在坛边的人换成了我。当第一缕酒香从陶坛里渗出时，我忽然读懂爷爷眼里的星光——有些美好注定要经过漫长的发酵，就像有些成长必须穿越时光的甬道。我轻轻合上坛盖，听见岁月在酒液深处发出满足的喟叹，那声音，像极了春蚕破茧时细碎的欢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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