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章历史背景:周襄王与齐桓公的关系
周襄王:(?-前619年),姬姓,名郑,周惠王之子,东周第六任君主(前651年-前619年在位)。
公元前656年,齐国与楚国在召陵结盟(召陵之盟,前篇《齐桓公伐楚盟屈完》提到过)。齐桓公派隰(xí)朋向周惠王报告征服楚国一事。周惠王重礼相待,隰朋请求拜见太子姬郑。周惠王面有不喜之色,命人召次子带(又称子带或叔带)与太子姬郑一同出来相见。隰朋察觉到周惠王有废姬郑立叔带之意,赶回齐国后立即向齐桓公报告此事。齐桓公于是召来管仲商议。
姬郑虽是周惠王的长子,但是他没什么势力,他母亲死的早,母族这边也没有什么倚仗的。另一方面,他的父亲周惠王更宠爱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叔带,所以在朝中他也没有什么指望。
就在姬郑一筹莫展的时候,齐桓公采纳管仲之计,与各国诸侯约定于公元前655年在首止(今河南省睢县东南)相会,称“首止之会”。
隰朋再次赶到周朝,告诉周天子周惠王说:“为了表明对周王的尊重,诸侯们想与太子相会。”周惠王本来不想让太子姬郑离国,但因惧怕齐国强大,又因诸侯们此举名正言顺,实在难以拒绝,只好应允。大会的主要目的是保住姬郑的太子之位,那么齐桓公是怎么保太子的呢?
齐桓公非常聪明,齐桓公等姬郑来到了大会上,特地留姬郑住了好长时间(一个夏天),而且礼遇有加,显得对这位太子十分爱戴。大会结束后,齐桓公和各路诸侯还派车护送姬郑,显得对太子十分关心。
齐桓公和诸侯们对太子的热情把周惠王镇住了,姬郑的太子之位就此保住了。这一次毫无实力的姬郑,第一次感受到了身后有靠山的好处,他内心对齐桓公自然十分信赖。
三年后(前652年),周惠王死了,太子姬郑又一次面临了险境,那是什么险境呢?他的弟弟叔带企图作乱,姬郑不敢发丧,也不敢即位,更不敢到处去求救,他只单单将这件事情秘密的告诉了齐桓公。齐桓公也很给力,齐桓公召集宋、卫、许、鲁、曹、陈等会盟于洮(今山东鄄城西南),扶太子郑继为王,即周襄王,稳定了周朝形势。
齐桓公为什么要一次一次的帮助姬郑呢?
齐桓公不只是维护周朝宗室,而是作为春秋首霸的齐桓公,是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一步步实现霸主地位的。所以齐桓公帮姬郑,表面上是维护长子继承制,维护礼法,实际上他的目的是想借机亲近姬郑,等姬郑成为周天子,齐桓公的霸主地位自然更加牢固,可谓老谋深算。
那么齐桓公的目的达到了吗?
当然达到了,不仅达到了,齐桓公跟姬郑之间还形成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关系。对姬郑来说,齐桓公是对他帮助最大的人,是他目前最信赖的人。而对齐桓公来说,姬郑是可以拿来号令天下的一面大旗,他亲手将姬郑扶上天子之位,他的霸主地位自然更加稳固。一个天子,一个霸主,这就是双赢。
知道了二人之间的这种关系,我们再看第二年(前651年)发生的故事——这篇小文的记载(本篇文章内容),就会更加明白其中的滋味了。
二、文章内容、译注及其他
齐桓下拜受胙(zuò)
——《左传·僖公九年》(公元前651年)
1、导读
看他一连写五个“下拜”。两“无下拜”与“敢不下拜”应,“将下拜”与“下,拜;登,受”应。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点评
周朝自平王东迁以后,王室渐衰,但春秋时代诸侯中想要成为霸主的,还必须打着尊重周王室的旗号。本篇便反映了这种情况,文字虽简短,但对齐桓公受宠若惊的情态,写得细腻生动。
——岳麓书社 阙勋吾 等 注《古文观止》导读
这篇文章选自《左传·僖公九年》,记述了齐桓公在会合诸侯时接受周天子赏赐祭肉时的一个场面。
文章以简洁传神的语言,刻画出齐桓公踌躇满志、受宠若惊的情态,使人看了,如临其境,如闻其声。《左传》主张“尊王”,因此对齐桓公的做法是赞许的。
——浙江教育出版社 钱素洲 译《古文观止》导读
2、文章内容、译注
原文:
夏,会于葵丘,寻盟,且修好,礼也。①
王使宰孔赐齐侯胙(zuò),曰:“天子有事于文、武,使孔赐伯舅胙。”②
齐侯将下拜。孔曰:“且有后命。天子使孔曰:‘以伯舅耋(dié)老,加劳,赐一级,无下拜。’”对曰:“天威不违颜咫尺,小白余敢贪天子之命无下拜?恐陨越于下,以遗天子羞,敢不下拜?”下,拜;登,受。③
译文:
僖公九年(前651年)的夏天,齐桓公在葵丘与各国诸侯相会,重温旧盟,加强友好关系,这是合乎礼的事。
周襄王派宰孔赏赐齐桓公祭肉。宰孔说:“天子正忙于祭祀文王和武王,特差派我来把祭肉赐给伯舅。”
齐桓公刚要下阶拜谢。宰孔说:“且慢,后面还有命令哩。天子命我告诉您:‘伯舅年纪大了,加之对王室有功,特赐爵升一级,不必下阶拜谢。’”齐桓公答谢道:“天子的威严就在我面前,小白我岂敢贪受天子之命‘不下拜’?果真那样,只怕要从诸侯的位置上掉落下来,这样也给天子丢脸,我怎敢不下阶拜谢!”于是齐桓公下阶,拜谢;登堂,领赏(祭肉)。
注释:
①葵丘:宋国地名,在今河南兰考;一说在民权县东北。当时齐桓公与宋襄公、鲁僖公、卫文公、郑文公、许僖公、曹共公在葵丘集会。寻盟:重温旧盟。齐桓公前一年即僖公八年(前652年)春在曹国的洮地会合过鲁、宋等诸侯,故称“寻盟”。盟:在神前立誓缔约。
②王:周襄王(?―前619年),姬姓,名郑,周惠王之子,东周第六任君主(前651―前619年在位)。宰孔:周襄王的使臣。宰:官名。孔:人名。胙:古代祭祀时用的肉,周王赐给异姓诸侯祭肉,是一种优待和礼遇。事:祭祀。文、武:周文王与周武王。伯舅:周天子尊称同姓诸侯为伯父或叔父,尊称异姓诸侯为伯舅。周王室与异姓王通婚,故称伯舅。周,姬姓;齐,姜姓。
③耋老:老迈,年高。耋:年七十岁为耋。加劳:加上有功劳于王室。鲁僖公七年(前653年),周惠王死,惠王欲立爱子叔带,太子郑向齐桓公求援,僖公八年一月,齐桓公召集八国诸侯讨论,支持太子郑,郑得立,是为周襄王,故说“加劳”。违:离。颜:面。咫尺:距离很近,八寸为咫。小白:齐桓公名。余:我。敢:怎敢。贪:贪妄,意为恃宠而违礼法。陨越:坠落。指违背礼法。
3、展开阅读:“齐桓下拜受胙”背后的逻辑与“王子带之乱”
依据周朝的规矩,“胙”是不应赐给异姓诸侯的,并且诸侯受赐必须“下拜”。周襄王却破例赐给齐侯“胙”并传令免去“下拜”之礼。
周襄王在“葵丘之盟”大会上两次对齐桓公破格(赏赐异姓诸侯胙肉和免下拜之礼),不仅表达了是齐桓公的肯定,更加暗含了对齐桓公的期待,期待齐桓公能够为周王室多做点事情。
我们分析一下,当时的情况是周襄王即位的第二年(前651年),局势并不稳定。一方面,他的弟弟,企图谋乱的王子带逃到了西戎,一直虎视眈眈;另一方面周王室日渐衰微,王室需要倚仗有实力的诸侯,齐桓公首当其冲。
从这里的两次破格,我们其实不难看出。周襄王的话外音,那就是:老姜,我给足你面子,让你扯着周王室的大旗,继续你的霸主之位,但是以后王室还要靠你多帮忙了。周襄王的态度,可以说是略有巴结讨好的意思。那么,齐桓公反应如何呢,“下,拜;登,受。”四个字十分惊艳,简简单单将齐桓公的态度表达的很明确:齐桓公下阶,跪拜;登堂,领赏。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毫无拖沓。显示出了对周天子极大的尊重。
齐桓公是一代霸主傲视群雄,真的如此尊重周天子吗?也可能是,但是政治家的一言一行都令含深意,我们不妨分析一下。当时齐桓公已经在位34年了,他将近70岁了,然而已经老迈的他,面临的形势却并不乐观:往南看,楚国已经崛起独霸中南;往西看,秦国的国力日渐强盛;晋国也结束了内乱,踏上了复兴之路。
这一切都让齐桓公开始有了危机感,因此齐桓公十分需要借助周王室这面大旗来继续巩固自己的霸主地位。所以他谦恭行礼一点都不肯违背礼法,他就是要做一个“尊王”的表率,这样诸侯才能听命于自己,那么齐桓公的目的达到了吗达到了?
葵丘之盟是齐桓公霸业最荣耀的时刻,也是他人生的巅峰期,周襄王赏赐胙肉更是锦上添花,让一众诸侯看到了齐桓公地位的特殊,而葵丘之盟主张各诸侯国停止打仗,有事坐下来好好商量,各自发展经济,春秋时期在这时竟然在齐桓公的带领下迎来了若干年的太平盛世。可谓是齐桓公之功。
然而!
周襄王同父异母的弟弟王子带(子带或叔带)不甘心失败,从公元前649年起,几次引西戎兵攻周,都先后被挫败。
周襄王十四年(前638),大臣富辰建议周襄王将王子带从齐国召回,襄王同意,王子带于是归周,经营黄河北岸几邑。
当时周襄王已是50左右的老人了,而王后叔隗(Kuí也称隗氏)正值妙龄,夫妻之间年龄差距大,有代沟。叔隗生长在游牧部落,习好骑马射箭。周襄王为讨得叔隗喜欢,答应带她出外狩猎三日。周襄王传令,通知王孙公子等宗室成员,一起随王到北邙山打猎,就为博取美人欢心。
狩猎场面宏大,犹如一场盛宴。叔隗果然十分高兴。到日暮时分,就在山林深处举行盛大的篝火晚宴。周襄王特意命最佳猎手王子带坐在自己的左手,以示嘉奖。坐在襄王右侧的叔隗见王子带身材魁梧,仪表堂堂,面含春风,剑眉微扬,虎虎有生气,且射艺精湛,拔得头筹,便暗生爱慕之情。王子带也被叔隗的美貌打动,夸赞叔隗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两人眉目传情,暗通款曲。
狩猎的第二天,叔隗要亲自参加狩猎,周襄王年岁大了,不能相陪,就让弟弟全程陪护,保护王后安全。这样一来正中叔隗和王子带二人的下怀。二人放马驰骋,到了远处,尽情互诉爱慕之情,相约明日进宫后再说话。翌日,果然进宫,二人约于密室成其好事。此后,二人常找借口,以探母为名,频繁幽会。
与叔隗偷欢还不满足,日久,王子带又想与一侍婢偷欢,侍婢不从逃跑,把叔隗与叔带通奸详情全都报告给周襄王。周襄王一听,当然是怒不可遏,便将叔隗打入冷宫。王子带害怕被问罪,便出逃至自己的封邑,然后又出奔翟国寻求帮助。姬带见了翟国君主,编造谎言,诋毁周襄王为了新欢而冷落叔隗,对叔嫂通奸等情只字不提。翟国国君相信了。
公元前636年,周襄王废黜了隗后。王子带得到消息,再次引西戎兵攻周,并攻占了都城。
周襄王仓皇出逃,避居于郑国的汜(sì,今河南省襄城县),向各国诸侯求救,史称“周襄王奔氾”。即位不久的晋文公打着“勤王”的旗号,于公元前635年出兵攻克王子带当时所在的温(今河南省温县西),生擒王子带,然后迎周襄王回都城,将王子带押到都城处死,平定了内乱。这次内乱,史称“王子带之乱”。
4、番外篇:爱“开会”(盟会)的齐桓公
齐桓公:(约720年-前643年),姜姓,吕氏,名小白。齐国第十六位国君(前685-643年在位),春秋五霸之首,姜太公吕尚的第十二代孙,齐僖公第三子,母为卫姬。
齐桓公的主要盟会:
公元前685年,齐桓公即位。讨伐鲁国,齐胜。
公元前684年,曹刿论战,齐败。灭谭国。
公元前681年,齐、宋、陈、蔡、邾“会于北杏”。灭遂国。
公元前680年,请周天子出马,周、齐、陈、曹伐宋。周天子派的单伯、齐、宋、卫、郑“会于鄄”。
公元前679年,齐、宋、陈、卫、郑“复会于鄄”。左传原文“复会焉,齐始霸也。”这开始明确记载齐桓公称霸。
公元前678年,齐、鲁、宋、陈、卫、郑、许、滑、滕“盟于幽”。
公元前677年,郑国不朝见齐国,齐桓公发威逮捕使者。
公元前667年,齐、鲁、宋、陈、郑“复盟于幽”。周天王给齐桓公赐命,让他伐卫。
公元前664年,征服鄣国,讨伐山戎救援燕国。
公元前661年,救援邢国。
公元前660年,齐国迁都阳地,“(闵公二年)二年春王正月,齐人迁阳。”
公元前659年,再次救援邢国,迁邢于夷仪。齐、鲁、宋、郑、曹、邾“会于柽”。“邢迁如归,卫国忘亡”。
公元前658年,存卫,帮助卫国在楚丘重建国都。征服江、黄,齐、宋、江、黄“盟于贯”。
公元前657年,齐、宋、江、黄“会于阳谷”,商讨伐楚救郑。
公元前656年,齐、鲁、宋、陈、卫、郑、许、曹八国联军伐蔡,伐楚,责楚不贡之罪。诸侯与楚国“盟于召陵”(前篇文章)。
公元前655年,齐、鲁、宋、陈、卫、郑、许、曹、王世子“会于首止”。会后,诸侯“盟于首止”(给太子站位)。伐郑(逃首止之盟)。
公元前653年,齐、鲁、宋、陈、郑“盟于宁母”。
公元前652年,周、齐、鲁、宋、卫、许、曹、陈“盟于洮”。因为周惠王驾崩了,太子地位不稳,求助于齐桓公,齐桓公举行“洮之盟”,先给太子加冕,后给周惠王发丧。将太子扶上天子宝座,是为周襄王。襄王定位而后发丧。(本篇文章中提到的“加劳”之由来)
公元前651年,周天子派的周公、齐、鲁、宋、卫、郑、许、曹“会于葵丘”。葵丘之会,周襄王派宰孔赐给齐桓公祭庙所用的胙肉、彤弓矢以及天子车马,这是周天子对于诸侯国的最高奖赏,标志着齐桓公霸业达致颠峰。会后,诸侯“盟于葵丘”。(本篇内容)
公元前648年,派管夷吾平定王都的戎人骚乱,派隰朋平定晋国的戎人。
公元前647年,齐、鲁、宋、陈、郑、许、曹“会于咸”。
公元前645年,齐、鲁、宋、陈、卫、郑、许、曹“盟于牡丘”,救援徐国。(晋侯及秦伯战于韩,获晋侯。管仲去世)
公元前644年,齐、鲁、宋、陈、卫、郑、许、邢、曹“会于淮”
公元前643年,齐桓公病逝。
三、学习感悟:
1、了解“齐桓下拜受胙”的前因与后果及隐藏背后的逻辑。
2、读史可以明智,知古方能鉴今。
参考:
1、岳麓书社|阙勋吾 等 注《古文观止》
2、浙江教育出版社|钱素洲 译《古文观止》
3、新华出版社|牛冲 校注《注音详解·古文观止》
4、中华书局|葛兆光 戴燕 注解《古文观止》
5、内容参考:今日头条|棉花读书和百度
6、图片: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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