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青秀山记
◎ 明·董传策
董传策（1530～1579），字原汉，号幼海。南直华亭县（今上海市松江）人，嘉靖二十九年（1550）进士，授刑部主事。嘉靖三十七年（1558）因偕同僚上疏弹劾奸相严嵩积恶误国六大罪，引起世宗震怒，被拘入狱，追究主谋，施以酷刑，几次死里逃生，后谪戍南宁。穆宗即位后，召他回京，官复原职。隆庆五年（1571）改南京大理卿，进南京工部右侍郎。万历元年（1573）改南京礼部右侍郎，同年九月二十一日以言官劾其受人贿赂，遂被罢归田。因苛责仆人引起众愤，被仆人所杀。著有《奏疏辑略》、《采薇集》、《幽贞集》、《奇游漫记》等。
粤西奇山水，大都在桂柳诸境，而邕浔罕著称焉。意其湮没瘴徼，诸民人茂朴，不好游， 无从搜剔荒秽。即有奇，安所得览睹?若邕之青、罗二秀，虽已昭昭入耳目，然罗山峙僻村， 无甚奇。青山，即跨郁江，可常游。其中石泉清甘，绝顶，洞朗朗如天窟。悉皆翳棘莽，碍 攲径，石又乱出，障其窍，即邕老人，不一步而知，矧诸寓绅忽漫游? 余得淹卹兹山，数出 控诸胜绝处，稍稍为栖息计，乃亦居久之，始得石泉于丛草中。遂剪其蔽，为石龙口盛之， 以便汲吸。又久之，因挈友人避暑山巅，箕啸连日夕，始从绝顶上望见岩际有数隙，相视罅 中塞土，意其为古洞，遂掘而得天窟焉。以余得之艰，于是邦矦乡大夫，各各为余结构其上， 亭榭台池，宛成胜境。余既屡从诸人士游赏，不能遍忆记，爰记其山中景，各为命名，以须 后来人。
记曰：青秀山，故当郡右，去郭可十里。高不下数十百丈，有上、中、下三层。广袤几 数里，厥背负阴，厥面迎阳。厥阴介陆，厥阳临江。客游舟而马者，良便云。山势自东南来， 连亘西北，迤若蛟蟠，矫若凤翔。一名凤头山，其左有蛟潭，今聚大鱼，喷潭水有声。离潭 里许，为山麓。游者从中而上，有石级，历级数仞，一门累石而成。是曰石门。门之上有大 岩。里父老缘而屋焉。屋凡三楹，四面皆石楹，可容数十人。岩气从屋中腾腾上。命之曰 “烟崖石屋”。屋右道狭而峻，有石壁，蒙烟萝。俯眺郁江，殊清旷，是为“沧屿蓬瀛”。壁傍循级而登，有岩层而窟者，连络如两斗，命之曰“双斗岩”。其顶平畴一幅，盖铺出二 里许云。屋左，道甚坦，厥石削如屏者，稍耸峻。道上行可三十步，有泉从石中出，清若水 晶，甘若露凝，泠泠然昼夜注不舍。村民汲以烹炊，视汲郁江水便数倍。游客尤藉之解酲、 济日色渴云。即余所寻得盛石龙口者也。岁辛酉，夏，郡守郭君、守贰张君，以余故为亭其 上。余以原泉混混，可喻学有本，命之曰“混混亭”。未几，分巡兵宪徐君，行部至境，谓 余雅好斯泉，镌泉畔石，曰：“董泉”，遂更名亭为“董泉亭”。刻诗其上。余益得专泉亭 之幽胜云。亭下有台，台外有池种莲，是曰“青莲池”。出亭缘土级而登，厥道亦坦，又可 頫视诸空阔处。余因自筑台一区，命之曰“白云台”。而徐君复檄郡守方君辈，于台上构室 三楹，命之为“白云精舍”，镌其左高石，曰“青山白云”，右曰“海天一览”。余复于精 舍中题榜子云：“天空海阔中原界，云白山青万里心。”寄思也。巡君因为《白云精舍记》， 碑之舍中。而守君《青山记》，复以兹山归重余，余殆莫能当焉。舍左有片石如划，为余试 剑石。其孤耸可眺郁江者，名“钓石”。从两石中道上，爰达“平畴”。平畴者，谓山平衍， 若田畴然。盖积石中，独包旷土，亦一奇也。畴上块石叠出，中夹青松数百株。旁插苍梧花， 覆之方池。爰有村民数家，巢其腋，宛若仙家。左卧仙人冲退石，仰控履迹，俗呼为“仙人 履”。其方而蹲者，介莓苔间，题曰：“松风水月”。循畴而登，有古佛寺。寺镌元人碑记。厥名“青山寺”。文藓剥不可读。寺石有岩，甚奇，命之曰“迟仙岩”。岩上石乳滴成池， 是曰“天池”，盖泉脉也。岩顶有洞，曰“天窟”。洞有门，曰“玄玄门”，即余凿塞土命 名。缘门侧足而上，有石壁一片。厥形平，厥色赤。命之曰“天南赤壁”。壁铺平台，寺出 其下。爰临而眺，其面五象峰朝焉。天覆如盖，江环如带。余每坐而心赏其中。郡因为作小 亭，通四面，余复命之曰“浩浩亭”。盖援浩浩其天之义，庸戴明时浩荡恩云。而巡君更题 其洞为“洞虚”，刻诗扁亭上。亭之下，有小岩峙其左，是曰“卷石岩”。岩左复有坦途。行人绕出其背，即所谓负阴介陆者也。其东沿途而上，大块耸然，遥挟冈脊，有古石佛在焉， 是为山额。盖赤壁为鼻，寺为顶，平畴为大腹。而原泉、斗岩夹其双腰，郁江围其四面，厥 脉连如贯殊然。以故，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较视西北之险峭为善云。旧名青秀山，今 仍其本象。廓然子曰：余记青秀山之奇，盖不敢以余谴辱山灵焉。虽然余得澹澹然游兹山， 假之逍遥，戍鞅即兹山，不应舍我作主人矣。谓余记之为宜。嘉靖甲子春正月上元日记。
注：选自《粤西文载校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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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文翻译】
（南宁）青秀山记
◎ 明·董传策
广西那些奇异的山水，大多都在桂林、柳州这些地方，而南宁、浔州却很少有什么著名的山水。我猜想可能是因为这些地方被瘴气笼罩，居民们又朴实无华，不喜欢游玩，所以没人去搜寻那些隐藏在荒凉之地的美景。就算有奇特的地方，又怎么能被人知道呢？像南宁的青秀山、罗秀山，虽然已经名声在外，但罗秀山坐落在偏僻的村庄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青秀山就不同了，它横跨郁江，是个可以常去的地方。山里的泉水清澈甘甜，山顶上的洞穴宽敞明亮，就像天然的大窟窿。但这些地方都被荆棘野草遮挡着，小路也难走，石头又乱堆，把洞口都堵住了。就连南宁的老居民，都不一定知道这些地方，更别说那些偶尔来游玩的人了。
我有幸在青秀山住了很久，多次去探索那些绝美的地方，还打算在这里长期居住。住了很久之后，我才在草丛中发现了那眼石泉。于是，我清理了周围的杂草，用石头砌了个龙口来盛泉水，方便取水。又过了很久，我带着朋友到山顶避暑，连着几天晚上都坐在那里吹风聊天。有一天，我从山顶望过去，看到岩壁上有几条裂缝，裂缝里塞满了土。我猜想这可能是古洞，就挖了挖，结果真的挖出了一个天然的大窟窿。
我为了找到这个地方费了这么大劲，于是当地的官员和乡绅们，都纷纷帮我在山上建起了亭子、水榭、台子、池塘，这里就变成了一个绝美的胜地。我经常和朋友们一起来这里游玩欣赏，但很多地方都去过了，也记不太清了。所以我就记下了山里的这些景色，给每个地方都起了名字，留给以后的人来看。
说起来，青秀山就在咱们郡的右边，离城大概十里地。这山高得很，少说也有好几百丈，分成上、中、下三层。山的面积也挺大，有好几里宽呢。山的北边是阴面，南边是阳面。阴面靠着陆地，阳面就紧挨着郁江。你要是坐船或者骑马来玩，都特别方便。
这山的走势是从东南往西北延伸的，弯弯曲曲的就像蛟龙在盘旋，又像凤凰在飞翔。所以这山也叫凤头山。山的左边有个蛟潭，现在里面养了好多大鱼，大鱼一喷水，潭里就哗哗响。离潭不远的地方就是山脚了。你从山脚往上爬，有石阶可以踩。爬了几丈高，就能看到一扇用石头堆成的门，这就是石门。石门上面是个大岩洞。村里的老人们就在岩洞里搭了几间屋子住着。屋子有三间，四面都是石壁，能住好几十人呢。岩洞里的气从屋子里腾腾往上冒，所以他们就给这屋子起了个名，叫“烟崖石屋”。
石屋右边有条小路，又窄又陡，旁边是石壁，上面长满了藤萝。你从那儿往下看郁江，觉得特别清爽开阔，他们就管这地方叫“沧屿蓬瀛”。你顺着石壁旁边的石阶往上爬，就能看到有岩层形成的岩洞，连着两个，就像两个斗一样，他们就叫这地方“双斗岩”。岩洞顶上是一片平地，大概有二里多长呢。
石屋左边有条挺平坦的小路，路边的石头就像屏风一样，稍微有点儿陡峭。你沿着小路走三十步左右，就能看到一股泉水从石头缝里冒出来，清得像水晶一样，甜得像露珠凝成的，一天到晚泠泠地流着，从来不停。
说起来啊，这村里的村民们都用这泉水来做饭烧菜，比去郁江里打水方便多了。游客们也喜欢这泉水，用它来解酒渴，或者在大热天里喝上一口，别提有多舒服了。就是我之前找到的那个，用石头砌成龙口来盛泉水的那个地方。
有一年夏天，是辛酉年，郡守郭大人和张副郡守，因为和我有交情，就在这泉水上面建了个亭子。我看着这泉水源源不断，就想着学问也得有根基才行，于是就给这亭子起了个名，叫“混混亭”。没过多久，分巡兵宪徐大人来这儿巡视，他知道我喜欢这泉水，就在泉边的石头上刻了“董泉”两个字，还把亭子的名字改成了“董泉亭”，还在上面刻了诗。我呢，也就更能独享这泉水和亭子的幽静美景了。
亭子下面有个台子，台子外面有个池子种着莲花，叫做“青莲池”。你从亭子里出来，沿着土台阶往上走，路也很平坦，还能俯瞰到很多空旷的地方。我就自己动手筑了个台子，叫做“白云台”。徐大人又让郡守方大人他们在台上建了三间屋子，叫做“白云精舍”。还在左边的高石头上刻了“青山白云”，右边刻了“海天一览”。我呢，又在精舍里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天空海阔中原界，云白山青万里心。”这是寄托我的心思呢。
徐大人还写了篇《白云精舍记》，刻在精舍里的碑上。郡守大人写的《青山记》里，也把这山跟我紧紧联系在一起了，我实在是不敢当啊。
在我住处左边，有一块石头像被剑劈过一样，我把它叫做“试剑石”。还有一块孤零零地耸立着，可以俯瞰郁江，我叫它“钓石”。从这两块石头中间的路上走，就能到达“平畴”。平畴呢，就是说这块地方平平展展的，像田地一样。这地方在乱石堆里，偏偏有这么一片空地，也算是个奇观了。
平畴上面，石头堆得到处都是，中间还夹着几百棵青松。旁边种着苍梧花，花下面是个方方的池子。这里还有几户村民，他们的房子就建在山窝窝里，看起来跟仙境似的。左边有块石头，像是仙人冲退时留下的，上面还有个脚印，大家都叫它“仙人履”。还有块方方正正蹲在那儿的石头，上面长满了莓苔，刻着“松风水月”四个字。
沿着平畴往上走，就能看见一座古佛寺。寺里有块元朝人的碑记，寺名叫“青山寺”，不过碑上的字都模糊了，看不清了。寺里有个岩洞，特别奇怪，我叫它“迟仙岩”。岩洞上面的石钟乳滴下来的水积成了一个池子，叫做“天池”，这里就是泉水的源头了。岩洞顶上还有个洞，叫做“天窟”。天窟有个门，叫做“玄玄门”，是我把堵在门口的土挖掉之后给它起的名字。
从门边小心翼翼地往上爬，就能看见一片石壁。这石壁平平的，颜色是红的，我叫它“天南赤壁”。石壁上有个平台，佛寺就在平台下面。站在这儿往远处看，能看见五象峰正对着我们。天空像个大盖子一样罩在上面，郁江则像一条带子一样环绕着。我常常坐在这里欣赏这美景。郡守大人就在这儿建了个四面通透的小亭子，我又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浩浩亭”。
我这么做，是为了表达我对上天浩荡恩泽的感激之情，也是想赞美这个美好时代的广大恩德。巡察大人徐君更是给那个洞起了个“洞虚”的名字，还在亭子上刻了诗。亭子下面，左边有块小岩石立着，我们叫它“卷石岩”。卷石岩的左边又有一条平坦的小路。行人绕着它走到后面，就是所说的背阴靠陆的地方了。
往东沿着这条路往上走，就能看见一块大石头耸立着，远远地夹着山脊，那里有一尊古石佛，算是这座山的额头。这么说吧，赤壁就像山的鼻子，佛寺就像山顶，平畴就像山的大肚子。而原泉、斗岩则夹着山的两边，郁江环绕着山的四周，山的脉络连贯得像串起来的珠子一样。所以，这座山虽然不高，但是很秀丽；水虽然不深，但是很清澈。比起西北那些险峻陡峭的山，这里可好多了。这座山以前就叫青秀山，现在还是叫它本来的名字。
廓然子说：我记下青秀山的这些奇景，可不敢说是山灵给了我什么启示。虽然我能在这里悠闲地游玩，逍遥自在，但就算这座山想留住我，不让我走，我也不能真的就当它的主人啊。不过，我觉得记下这些景色还是挺合适的。嘉靖甲子（1524）年春正月上元日记。
图文编辑：阿素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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