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载光阴
"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能身子骨这么硬朗呐?"每逢这种问话,我只是笑笑,心想:怕是没人信,我这长寿,与子女孝不孝顺,压根儿没关系。
我叫宋惠芝,今年九十二岁了。
从我们这儿的老话说,人活到老学到老,活着就得有个盼头。我这辈子没啥大本事,就是不服老,不认命。
一九五七年,我丈夫陈大明被错划右派,下放劳改。那会儿他在县教育局工作,就因为在一次会议上说了几句"教育不能一刀切"的话,就给扣上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帽子。
那时我三十多岁,独自带着三个孩子,大的建国十岁,二儿子卫东七岁,小的爱民才四岁。日子过得窘迫,却也没向谁伸过手。
"人不能低头,得硬撑着。"这是我爹生前常说的话。
每天天不亮我就起来,煮一锅稀粥,蒸两笼窝头,留一些给孩子们当午饭。然后赶在上工钟声响之前,把三个孩子送到生产队的托儿所。
那时候的托儿所,哪有什么玩具图书,就是几间破屋子,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婶看着一群孩子。孩子们饿了就啃窝头,渴了就喝凉水,困了就躺在铺着草席的炕上睡觉。
回想起来,那日子真是苦啊。但那会儿谁家不苦?
文革那会儿,日子更不好过。"狗崽子"的帽子扣在孩子们头上,上学、工作都成了难事。建国初中没毕业就被赶回了家,卫东和爱民在学校里也没少挨批斗。
可我心里明白,孩子他爹是好人,我们家不欠人民的。
我却不信这个邪,在自家后院开出一小块地,种白菜、萝卜,冬储大白菜能压一缸子酸菜,够我们娘几个吃大半年。
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自来水管都冻裂了。我天不亮就起来,提着两个铁皮桶去公共水龙头排队挑水。那水龙头离我家有二里地,来回一趟得小一个钟头。
水桶里的水结了薄冰,挑回家的路上,溅出来的水珠子落在棉袄上,立马就冻住了。到家时,我的肩膀都磨出了血。
那时候大集体食堂散了,家家户户得自己开火做饭。我手巧,能把破布条编成鞋垫子,把旧衣服拆了改小给孩子们穿。
"惠芝,你这手艺啊,比那裁缝铺的师傅还巧呢!"左邻右舍的婆娘们都这么夸我。
她们来找我帮忙,我也不推辞,一边干活一边和她们唠嗑,日子虽苦却不觉得孤单。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紧巴巴的。我就想了个法子,街坊四邻的孩子穿小了的衣服,都送到我这儿来,我给拆了重新做,做好了再送给比他们小的孩子穿。
就这样,一件衣服能传三四个孩子穿。街坊们都说我,"宋大姐这人啊,就是个活雷锋。"
可我不这么想,我觉得人活在世上,处处都得靠人帮衬,我帮了别人,别人也会帮我。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不明白这个理儿?
一九七九年,丈夫平反回来,却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二十多年的劳改生活,把他身子骨给毁了。他回来那天,我差点没认出来。
原来那个精神抖擞、爱笑爱说的中年汉子,变成了一个瘦骨嶙峋、目光呆滞的老头。他的牙齿掉了大半,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
我搀着他进门,他看着院子里那棵当年亲手种下的杏树,哭了。"二十三年啊,这树都这么大了。"
他没两年就去了。临走前,他拉着我的手说:"惠芝,苦了你了。"
我摇摇头,眼泪却流了下来:"大明,你比我苦多了。"
那时大儿子建国刚结婚,小闺女爱民分到县城医院当护士,就剩下二儿子卫东还在家。日子总算好过些了,我却闲不住,又琢磨起了针线活。
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我听收音机里说,国家允许开个体户了。那时候刚开始流行"大包干",我们村里有几户人家率先签了包产到户的合同,日子渐渐好起来。
我看到报纸上说允许开个体户了,便召集了街坊几个手巧的婆子,开了个小小的手工作坊,专做绣花鞋垫、香包这些小玩意儿。
"宋大姐,你这胆子也太大了,这要是前几年,非得被扣上资本主义尾巴的帽子不可。"王大婶一边说,一边却拿起针线跟着我学做活计。
"现在不同了,国家政策好了。"我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说,"咱们不贪大,就图个小日子过得去。"
没想到这一开,还真挣了点钱,连县供销社都来找我们进货。
记得第一次拿到工钱的时候,我把大家召集起来,每人发了二十块钱。那时候二十块钱可不少,够买两袋子白面了。
老姐妹们拿着钱,笑得合不拢嘴:"惠芝,跟着你有肉吃啊!"
我也乐:"跟着我有肉吃不敢说,但总比大家闲在家里强。"
那时候,我们县城刚通了电话,但村里还没有。有事得去邮电所打公用电话,一次要五毛钱,还得排队。
我拿着手工作坊挣的钱,给家里添置了不少东西。先是买了台缝纫机,后来又买了台黑白电视机。那时候全村就三户人家有电视,我家是一户。
每到晚上播《西游记》的时候,院子里都挤满了人。大人小孩围坐一圈,看得津津有味。那时候的电视节目少,一周也播不了几次,大家都特别珍惜。
孩子们都说我不像个老太太,那股子韧劲儿,年轻小伙子都比不了。可就是这样,孩子们却渐渐和我疏远了。
建国在县城开了家小百货店,忙得脚不沾地;卫东去了广东做生意,那时候"南下潮"刚起,不少年轻人都往深圳、广州跑;爱民陪着丈夫去了省城,她丈夫在省城一家国企当工程师,家里条件很好。
一年到头,也就过年时回来看我一趟。有时候连过年都回不来,就打个电话问候一声。
我不埋怨。人各有志,何况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要操心。年轻人嘛,总得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儿大不由娘,闺女嫁人是别人的,这都是常理。"我常这么对自己说。
倒是社区里那些和我一样的老人,成了我的新"家人"。我们一起跳广场舞,一起聊天,一起去公园遛弯,日子过得充实又快活。
九十年代初,我们村改成了居委会,建起了文化活动中心。我主动请缨,在活动中心教老年人做手工,教小孩子认字。
"老太太,您退休了,该享清福了,还这么拼命干啥?"年轻的居委会主任问我。
我乐呵呵地回答:"人不能闲着,闲出病来。再说了,我这不是为了挣钱,是为了找点事做,活得有意思。"
其实,我心里明白,我是怕孤独。
孩子们不在身边,老伴儿也走了,一个人在家里,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日子就像那钟摆一样,一下一下地敲在我心上,空荡荡的,没着没落的。
七十岁那年,我忽然想写日记。这主意是看了电视上的一个节目得来的,说写日记能锻炼脑子,防止老年痴呆。
起初只是记些天气好坏、吃了什么、见了谁这些琐事。后来渐渐地,我开始记录身边人的故事:王大婶的孙子考上大学了,李师傅退休后开始学画国画,小赵家的闺女嫁到城里当了公务员……
这些故事串起来,就是我们这个小区四十年的变迁。从土路到柏油路,从平房到楼房,从自行车到小汽车……
我常想,这世界变化太快了,如果不记下来,怕是很快就会忘记从前的日子是什么模样。
有一次,我在社区活动中心碰到了从县志办来的年轻人,他们在收集老照片和老物件,准备编一本县志。
我把自己的日记本拿给他们看,那些年轻人如获至宝,连声说:"宋奶奶,您这日记太珍贵了,这是活的历史啊!"
社区干部知道后,还给我起了个雅号——"活档案"。每逢有什么事情记不清了,就来问我。我翻翻日记本,往往能给出准确答案。
八十岁那年,我的老姐妹们走了大半。我也得了一场大病,住了半个月的医院。
出院那天,我看着医院的天花板,忽然有点害怕:我这把年纪了,要是哪天走不动了,躺在床上,可怎么办呢?
孩子们虽然有心,但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和工作,不可能天天守在我身边。我也不想成为他们的负担。
"与其担心这个,不如自己动起来。"我给自己鼓劲。
出院后,我每天坚持出门走路,先是在小区里溜达,后来是去附近的公园。我发现,只要动起来,那些忧愁和恐惧就会少很多。
慢慢地,我在公园里认识了一群和我年纪相仿的老人。我们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在公园门口集合,一起做健身操,然后各自散步。
"老宋啊,你这身子骨,比我们年轻十岁的都硬朗!"李大爷每次都这么夸我。
我笑着回答:"那是因为我不服老啊!"
八十五岁那年,我学会了用智能手机。这是爱民给我买的,说是方便联系。一开始我有点抵触,觉得这玩意儿太复杂,学不会。
但我转念一想:我这辈子什么没学过?文革时学种菜,八十年代学做生意,退休后学跳舞,还怕这个?
于是我央求社区的年轻志愿者教我。那些小伙子小姑娘们特别耐心,一遍一遍地教我怎么打开微信,怎么发语音,怎么看视频。
我学得很认真,把每一步都记在小本子上。三天后,我就能熟练地用微信和孩子们视频通话了。
"妈,您真厉害!"爱民在视频那头竖起大拇指。
我乐得合不拢嘴:"你妈我啊,就是不服老!"
有了智能手机,我的世界一下子大了。我加入了社区老年人的微信群,每天和老姐妹们分享生活中的点滴;我学会了看短视频,那些厨艺视频教会了我不少新菜式;我还关注了几个健康养生的公众号,每天学习一点保健知识。
九十岁生日那天,社区给我办了个小型庆祝会。居委会主任送给我一个特别的礼物——把我的日记整理成了一本书,叫《宋惠芝的九十年》。
"宋奶奶,您的故事太珍贵了,这是我们社区的宝贝啊!"主任递给我那本装帧精美的书。
我翻开一看,泪水模糊了双眼。那是我的一生,那些苦难,那些欢乐,那些坚韧不拔的日子,都记录在这薄薄的一本书里。
去年春节,三个孩子都回来了。爱民收拾我的房间,无意中翻到了我的日记本和那本《宋惠芝的九十年》。
那天晚上,三个孩子围坐在我床前,一直聊到大半夜。
"妈,我们都不知道,您这些年过得这么精彩。"建国的眼圈红了,"我们以为您一个人在家,肯定很孤单,很无聊。"
卫东接过话茬:"是啊,我们总觉得亏欠您,没想到您活得比我们还滋润。"
爱民拉着我的手,小声说:"妈,对不起,我们不该这么少回来看您。"
我笑着摸摸他们的手:"人活这一辈子,靠的是自己。你们各有各的生活,我有我的活法,咱们都好好的,这就是最大的幸福。"
后来孩子们问我长寿的秘诀,我想了想,说:"心态要好,每天都要学点新东西,最重要的是,得活出个热乎劲儿来。"
是啊,我这九十二年,活出了自己的热乎劲儿。每天早起,看看窗外的日出;中午,和老姐妹们在公园里聊聊天;晚上,看看电视,或者翻翻社交媒体,了解一下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
我不求子女在身边承欢膝下,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活得明白,活得通透。
人这一辈子,不长不短,关键是怎么活。如果整天唉声叹气,即使活到一百岁,也是虚度;如果每天都有新鲜感,活到九十多岁,也觉得日子过得太快了。
现在,我每天还坚持写日记。有时候回头翻翻几十年前写的东西,恍如隔世,却又历历在目。
那些艰难的岁月,那些温暖的瞬间,那些平凡却又珍贵的日子,构成了我丰富多彩的一生。
子女孝不孝顺,其实不是决定老人生活质量的唯一因素。更重要的是,老人自己是否有一颗年轻的心,是否愿意接纳新事物,是否能够自得其乐。
我常和小区里的老姐妹们说:"老了老了,咱就当自己没老,该干啥干啥,该玩啥玩啥,活一天就是赚一天。"
这大概就是我的长寿秘诀吧。
不求子女承欢膝下,但求自己活得通透。人生不只有亲情,还有友情,还有对生活的热爱,对未知的好奇。
九十二年的光阴,教会了我最珍贵的一课:人生的幸福,从来都是自己给的。
以上就是小编为大家整理的我92岁,我这么长寿,并不是子女有多孝顺,而是我做到了以下几,想要了解更多优质的相关资讯,请大家多多关注"大世界日记"。